第一章(第4页)
你跟他接触时间短。郑书记抽了口烟,听说他年轻时候脾气就倔,老婆子是个好人,干净勤快,哪怕下雪天都要给他煮热饭。他呢说摔就摔,把人害死了。
小林愣住:您说什么
哦,你还不知道吧村支书顿了顿,压低声音,五年前那个大雪夜,他出去捡柴,摔断了腿。听说那天他老婆去山上找他,冻了一晚上才被人发现,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。心脏本来就不好,偏偏那天没药,冻得一宿——唉。
小林心里咯噔一下,笔记本边缘被他指甲划出一道印子。
那后来呢
后来啊,就更奇怪了。他自己一个人连坟都没让儿子回来埋,说什么‘家丑不可外扬’。村支书摇摇头,那儿子其实还是回来过一趟的,结果闹得挺凶,从那以后再也不回来了。
那……李伯就没为这事跟人解释过
解释村支书苦笑,那人活得就像个影子,怎么会解释。他说了一句话:‘我知道我错了,这事不能怪别人。’
小林坐在那里,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发抖。
那句轻飘飘的我知道我错了,像把钝刀,一点点划过他的耳膜。原来这安静、等待、充电的背后,是深沉到极致的悔与孤。
您知道他和儿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吗
具体不清楚。郑书记皱着眉头,听说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,挺出息的。可那次回来,见到老父亲第一句就是:‘你还有脸活着’
小林猛然抬头。
他是这么说的
村里人都听见了。那天可吵得凶了。郑书记点头,儿子拿着一把铁锹要砸门,说他妈根本不该死,说他爸自私……那以后再没回来。
空气像被什么捏紧了,静得连窗外鸡叫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小林翻开自己的笔记本,原本写的孤独坚韧令人敬重等词汇忽然变得轻浮。他重新看向窗外,那条通往李伯家的石子路此刻像一条静默的河流,沉着往过往流淌。
他想起李伯说的那句话:
他不打电话来,就是说明他没空。那我也就不能添乱。
这不是理解,而是放弃。不是儿子不懂得孝顺,而是老父亲自己放弃了让儿子弥补的机会。
他不是怕吵架,他是怕儿子不原谅他。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受着,也不愿在对方面前再显得需要。
这不是沉默,是一种决绝。
小林突然有些喘不过气。他迅速收好东西,跟村支书道谢后走出村委会。
村里的空气比昨天更冷了几分,太阳躲在云后,连风都像不肯言语。
他一路快步走回李伯家,远远地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——李伯坐在门口,仍然看着那条石路。他的背挺得直直的,像一棵冬天没死的老树。
小林犹豫了一下,没上前打招呼,而是站在不远处,静静地看着他。
他发现一件事:李伯眼神不是呆滞的,而是温柔的。他真的在等一个人,一个迟迟未来、却始终被保留在他生活秩序中的人。
那天晚上,小林在日记里写下:
父爱有时候像墙,不说话、不表达、不解释,只是站在原地,不倒,也不迎人。它不是因为不疼,而是怕给人添麻烦。我们理解的冷漠,其实是他为我们做的退让。
4
陌生归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