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第5页)
他反手,用尽力气,也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。粗糙的手指硌着姜越的皮肤,却传递出一种笨拙而坚定的力量。
沉默了许久,久到地上那摊油汤都快要凝固了。姜明德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,看着儿子,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说:
好…好…都治…咱爷俩…都好好治。
这一次,不再是敷衍,而是带着某种郑重的承诺。这场关于有病得治的战役,终于从一个人的孤军奋战,变成了父子俩共同的、带着泪与痛的约定。他们面对的,不仅仅是姜越体内的怪兽,还有姜明德身上那些沉默的定时炸弹。活下去,成了他们必须共同完成的任务。
3
燥郁的苏媛
姜明德老爷子在儿子的死谏下,总算开始正视自己那身三高老毛病。虽然偶尔还是会偷偷给汤里多撇点油花,但至少肯按时吃药、测血糖了,晚上被姜越勒令必须回房睡觉,不许再竖着耳朵听隔壁动静。父子俩之间那种紧绷的、带着悲壮感的空气,终于缓和了些许。
就在姜越刚喘口气,觉得能和体内的怪兽以及老爸的定时炸弹勉强维持个三角平衡时,门铃又响了。这次,响得毫无章法,急促得像是要把门板戳穿。
姜越心里咯噔一下。他爸去社区医院测血糖了,这个点,会是谁
他拖着依旧乏力的身体去开门。门刚拉开一条缝,一个带着清冽寒风和浓郁松节油气味的身影就猛地扑了进来,伴随着一股浓烈的、属于高级香水的白花香调,几乎把他撞了个趔趄。
姜越!
熟悉的声音,带着哭腔,又带着一种异常的亢奋。是苏媛。
姜越站稳,看清眼前的人,心瞬间沉了下去。苏媛,他的前女友,那个才华横溢却像风一样难以捉摸的自由画家。她瘦了很多,原本就精致的下巴更尖了,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,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。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的火苗,里面燃烧着巨大的焦虑、恐慌,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心。
她穿着一件沾满了各色颜料斑点的宽大工装外套,头发随意地挽着,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。她根本没看姜越的脸色,像一阵旋风般冲进客厅,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、鼓鼓囊囊的帆布画袋,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。
我都知道了!你怎么不告诉我!你居然不告诉我!苏媛把画袋往地上一扔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她冲到姜越面前,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,仰着脸,急切地审视着他,天啊…你怎么…怎么瘦成这样了头发呢你戴帽子干嘛让我看看!
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姜越头上的毛线帽。
苏媛!姜越猛地后退一步,挣脱她的手,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和疲惫,冷静点!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
重要吗!苏媛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尖锐的失控感,姜越!你得的是癌症!癌症晚期!你还想瞒着我!我们在一起四年!四年啊!
她眼圈瞬间红了,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,却没有掉下来,反而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加灼人。你把我当什么了陌生人吗!
姜越看着她的状态,心一点点揪紧。苏媛有轻度的躁郁症,他是知道的。分手的原因之一,也是她情绪起伏太大,时而像阳光般炽热,时而又陷入冰窖般的抑郁,创作时更是昼夜颠倒、不管不顾,让他这个习惯了规律和计划的人难以承受。此刻,她显然正处于一种混合着极度担忧和病态亢奋的轻躁状态。这种状态,极不稳定,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。
苏媛,我没有瞒你的意思,只是…姜越试图解释,声音放缓。
只是什么!只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只会添乱还是觉得我精神有问题,承受不了!苏媛激动地打断他,语速快得像机关枪,身体微微颤抖,我告诉你姜越!我很好!我没事!我能照顾你!我请了长假!工作室也暂时关了!从现在起,我哪儿也不去,就在这里照顾你!
她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偏执的宣告。
姜越的头开始隐隐作痛,胃里也一阵翻搅。不是化疗的反应,是纯粹的焦虑。他看着苏媛那张因为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,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神经质的闪烁,一个比癌细胞更让他恐惧的念头攫住了他:她的病,会因为他而失控!
苏媛,你听我说,姜越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像安抚一只受惊又炸毛的猫,我很感谢你能来。但是,真的不用这样。我爸在这儿,我能照顾自己。你…你的工作怎么办你的状态…
我的状态好得很!苏媛立刻反驳,声音更大了,仿佛要用音量来证明自己,画画什么时候都能画!你现在需要人照顾!你爸年纪大了,能顶什么事你看你这家里,冷冰冰的,一点人气儿都没有!你需要我!
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有用,猛地转身去拖那个巨大的画袋,稀里哗啦地从里面往外掏东西:崭新的厚厚一沓素描本、各种牌子的昂贵颜料、成盒的画笔、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折叠画架!
你看!我把吃饭的家伙都带来了!我可以在这里画!一边画一边陪你!你需要什么,我马上就能去买!我给你做饭!我会煲汤!我…她语无伦次地说着,动作又快又急,把颜料管挤得噗噗作响,颜料蹭到了她衣服上、手上,也蹭到了光洁的地板上。
苏媛!姜越提高了声音,试图制止她这种失控的忙碌,停下!